我微笑着她的年华 我微笑着她的年华全本

  第十二章 向左走 向右走   小 天   我有时候会想,彼此很熟悉的两人在交流一件事情的时候,往往不需要太多的语言。小A的声音停顿住,周围一时无比安静,电流通过话筒的声音似乎都听得一清二楚。“我……可能……”
  “是不是会离开这座城市?”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样的猜想,但冥冥中却觉得这句话已经等候在喉咙中许久,潜在的意念里总存有小A会离开这座城市的担忧。
  小A没有回答,再次选择沉默,两个人半天不语,却好似经历了一次长谈。这个场景静静保持着如同电脑死机一般,最终手里的话筒Hold不住了,高烧不退,时刻考验着国产电话的质量。为了让话筒早日脱离苦海,为了在19点半的电视剧上映之前,不让老妈看着我添堵,我决定抽身而出。
  “你……”
  “你……”
  相持了几乎半天,竟然能同一时间抢跑,我同小A不仅同时开口讲话,连说的内容都如出一辙,尤其是拖音的长度也毫无二致,让人不禁怀疑用的是电话机还是复读机。
  “你先说吧。”小A的声音很轻。女孩子声音与男孩子声音有着本质的不同,女孩子的声音也流行减肥,显得轻柔、纤瘦;而男孩子的声音要像男人一样,越厚重雄伟才越发招人喜欢。我听到她的口气,确定她不再和我抬扛了,这才放开说话,“你会去哪所学校?”
  “清城中学。”
  “哦,省重点。”
  任何人提起这所省内数一数二的高级中学,嗓音都会自然提高,它是本省的骄傲。打开本省的新闻联播,镜头中一一闪过的名人政要,大部分皆出自清城中学,每日的领导活动,不如说是清城中学同学聚会。我外公毕业于这所学校,但他未能参加过任何一次此类的同学聚会,深感自己已经被母校抛弃,于是他从不看本省的新闻联播,只看央视新闻联播的国际部分,因为他清楚在老外里面是绝对找不到自己同学的。但这所学校从小A口中说出,却那么有气无力,有种见不得人、挺不起腰板的感觉。
  我格外男人地表达了祝福,装作无比羡慕地诉说仰慕之情:“小A,你要做中国的希拉里啦,以你的外形和头脑,将来那可是政界、商界、演艺界通吃啊。回头我想你了,打开新闻联播、娱乐播报就能看到你,多好。”
  “你知道我不想听到这样的话,你呢,选择好哪所学校?”
  以我的体育特长,在市内选择任何一所高中都不难,我打电话给小A原本带有一种炫耀的情结,同时想把小A的选择作为我的最终选择。但小A的回答却让我之前的骄傲变成了一种讽刺,甚至变形为自卑,因为这是一所我几乎无法考进的学校。于是,我有些恼羞,随口说出:“九中!”
  “啊!以你的条件可以去更好的学校的。”小A大吃一惊。
  我装作毫不在意地说:“这有什么关系,去哪所学校不重要,我能开心就好。”
  我挂掉电话,恰逢电视剧开播,老妈津津有味地嗑着瓜子,以最舒服的姿势迎接即将到来的剧情。我跨步走上前,用身体挡住屏幕,大声对老妈说:“老妈,你必须要答应我一件事。”
  屏幕一被挡住,老妈就跟丢了魂似的,没了精气神,近似哀求地说:“有什么事好好说,别挡住电视。”“你先答应我,我就走开。”有儿子如我,完全不顾及老妈的感受,剥夺她最爱的电视剧,也算是一种大逆不道。“那你先说什么事情,我再考虑是否答应。”在最喜欢的电视剧被遮挡的时候,老妈还能保持如此清醒的头脑实属不易。看来力度还有所 欠缺,于是我迅速切断电源,一本正经地对老妈说,“我决定了,我要去清城中学!”
  “什么?”老妈的瞳孔瞬时放大到可以把我吃掉,语气铿锵又饱含感情,绝对是琼瑶剧看多了的综合表现,“这所学校不是老妈不想要你去,是以咱们的条件根本去不了,你是知道的。”
  我蛮不讲理,无理取闹的时候绝对不逊于任何女生,我把机顶盒的线也扯了下来,决绝地说:“如果我去不了清城中学,你以后不仅看不到电视剧,连你儿子也看不到了。”这一番话完全具备了无赖的语气、绑匪的气质、战士的英勇、实力派的演技。
  从此我便开始了长达一周之久的逼宫生活,自我摧残加强拆战术,自己这边,断水、断粮、断喊妈,罢睡、罢课、罢洗澡;老妈那边,掐死电视信号,切断网络信号,扰乱她跟老爸的正常电话交谈。坚持不懈的斗争,终于迎来了希望的曙光,万里长征的口号刚喊完,就顺利与胜利会师。老妈最终还是抵挡不住集古今战术之大成的新时代战略思想,无奈地败下阵来,然后硬着头皮去求我外公,在我们家只有外公跟清城中学能扯上关系。
  岂料外公听说是去清城中学,便愤然起身,不予理睬,聪明的老妈将我的战术活学活用,完完整整搬到外公家,采用具备老妈特色自我摧残加强拆战术,可想而知,没两天外公就失去了气节。据老妈后来的描述,那天外公捶胸顿足,长叹罢了罢了,随后打开本地新闻联播,耐心地看完后,翻出通讯录打了几个电话,事情就解决了。我如愿以偿地获得去清城中学试训篮球的机会,并顺利地通过了体育特招考试。
  我决定守住这个天大的秘密,直到我在清城中学再次见到小A的那一刻,为此我甚至故意错开跟小A交流的机会。从我走出家门到学校门口,一切都没有改变,然而时间却改变了。我们这群三年前看见高年级学生还无限憧憬的人已然站在中考的擂台上,等待着改变人生的第一班车。
  在这所学校,中考开考15分钟后还大摇大摆走进考场的人除了监考老师,我还是第一个。我进门第一件事便是削铅笔,三位监考老师的眼睛齐刷刷聚到我这里,生怕我因紧张和迟到的自责而失手割断大动脉。这类情况在中考场上时有发生,去年有一位师哥在被要求用食指按指纹时,哆哆嗦嗦地拿着中指往油墨靠近,被老师一掌打掉,大声强调,“我说的是食指!”这句话无形中加大他的压力,两眼无神摆弄着五根指头,嘴里不停念叨着食指、食指。随后又要拿无名指去按,老师只得无奈抓过他的食指按下去,颇似审讯时屈打成招后强行画押。这位师哥在老师走后一直看着自己的手指发呆,最后大叫:“我连手指都分不清了还怎么考试!”瞬时如赛车般疯狂冲出考场,再后来他被疯狂赶来的保安按住,强行送上救护车……
  而我的表现却让他们错过了成为第一新闻目击者的机会,不仅手没有颤抖,反而把铅笔削得漂亮,一支铅笔削了两分钟,可谓精雕细琢。削完后对他们报以一笑,接着把答题卡选项全部涂成A,随后趴在桌上睡觉,我要享受属于中学时光的最后一次优质睡眠。
  填报志愿那天,我拿过志愿单,不假思索地写上清城中学,之后便是漫长的等待……
  小 A
  九中,清城中学,九中,清城中学,九中……
  郑小天要去九中,而我早已被家里安排好要去清城中学。这两个名字在我心里交替翻滚,像两个孪生兄弟打架一样,一会儿哥哥占上风,一会儿弟弟占优势,搅得我心里的小宇宙人仰马翻。在一片狼藉之中,我找不到一块平坦的地方安放我对未知的恐惧。
  随着中考倒计时的数字由三位数变为两位数,再由两位数变为个位数,我的内心也越来越纠结,仿佛被操纵的木偶一样,无法摆脱那 只看不见的大手。
  “小A,后天就中考了,最后关头一定要再加把劲啊,虽然进清城中学基本不会有问题,但也不能掉以轻心。”饭桌上,妈妈故作轻松地说,随后夹一块鱼放进我的碗里。
  “我知道。”我不耐烦地说。随后默不作声继续埋头吃饭。
  虽然嘴里答应知道,我内心却焦躁不安。从家里决定要让我去清城中学开始,这消息就迫不及待地传向全世界,似乎没有任何选择余地。每次同家人一起散步,遇到爸妈的熟人,他们像约好似的说着同一段话:等小A进了清城中学,你们可要摆酒庆祝啊。妈妈笑呵呵地答应着“一定一定”,我只得礼貌性地报以一个勉强的微笑。
  清城中学,这所位于省城的重点高中,几乎是每一个即将中考的学生心目中神圣的殿堂,传说进了这里,就等于半只脚踏进了北大清华的大门。但凡拥有一点能够进入这所学校希望的人,都会抱着这个希望笑得合不上嘴巴。我考入清城中学,在爸妈和他们的朋友看来,几乎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比猫吃鱼狗吃肉奥特曼打小怪兽还天经地义。大家都以为我能够去这样的学校无疑是幸福的。如果他们知道,我竟然会为要不要去清城中学而纠结,一定会觉得不可思议。
  我打开收音机,让忧郁伤感的歌声填满整个房间,将心烦意乱的空气搅动得更加不安。我倒在柔软的床上,随手拿起昨天看过一半的书,虽然每一个字都认识,却一点也不明白它们表达的意思,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一个充满嘲笑的面孔,对我的纠结表达讥讽。这时郑小天那可恶的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响起。
  “这有什么关系,去哪所学校不重要,我能开心就好。”
  如果我也能像郑小天那样,总是那么潇洒,现在也不必忍受这些莫名其妙的不安,郑小天这个超级无敌大祸害,遇到他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不论幸与不幸,心底下总有那么一股力量,在我情绪陷入低谷的时候,郑小天总会以一种意料之外的方式给我建议。是谁说过,跟我做同桌很幸福,做一辈子最好;是谁说过,上课睡觉的时候没有我做掩护睡不踏实。现在的郑小天,轻松地迎接着他的九中,应该早已将这一切丢到了九霄云外。
  有时候,好想将自己的想法跟郑小天说一下,也好让自己悬着的心落地。可是远远看到他却欲言又止,于是我决定守住这个天大的秘密,直到在九中同郑小天突然相遇的那一刻,想想这些似乎又成了一种快乐。
  中考在我们极不情愿的日夜奋战与精心准备之下到来了,我拿起笔袋,冲镜子中的自己微笑地点点头,然后走进考场。两周后,填报志愿,我接过志愿单,一笔一画地填上九中,看着志愿单上的字迹模糊成郑小天的微笑,我也笑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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