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语文一起长大】 2018一年级上册语文书

  我深深记得几岁的时候,因为不听话而被父母关在门外,夏天的黑夜,没有星星,偶尔有几只萤火虫。我能听见蛐蛐的叫声,也看得见池塘边我经常去那里寻找野鸡蛋的菰丛,我却并不关心那些水草里面是否仍旧用碗一舀就可以得到密密麻麻的小鱼小虾,只猜想奶奶讲过的那棵老槐树上的女妖会不会在这个时刻出来梳头,是否仍旧是发长及水,如同柳枝纤柔……我起始时不敢哭,怕惊醒了一些不该惊醒的事物,后来便大声哭着使劲拍门,发誓我会听话,让我进去吧。
  那个神秘的女妖,是我生命中最初的语文。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知道在我所能看见的世界之外,还有另一个世界,另一种真实。
  5岁那年,父亲带我到镇上度暑假。于是我头一次听到了广播,原来,小镇的夜晚是有音乐相伴的,窗外路灯黄晕的柔光将夏夜里的一切都拥在了怀里。那一夜,我没舍得睡着。
  学龄前的语文,都是听来的。
  邻居胖大婶那儿有我掏不完的故事,常常是大婶被缠得不耐烦了,说:“下回再讲吧,我还要剁猪菜呢!”我便急忙说:“我帮您!我会剁!”于是,一边帮着大婶剁猪菜,一边与故事里的人物同喜同悲。
  读学前班的时候,因为大人们太忙的缘故,没人照料妹妹,我便带她去学校。我很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冬天的下午,我们的教室是一个大仓库。那个时候的农村还残留着文革的气息(仓库的门墙上还有用石灰写着的大小标语),但在我们孩童的心里,全然没有一点关于伤痕的记忆,只有那些宣传队的花花绿绿的绸缎、桃红柳绿的小衣小裤和黑肚兜儿令我们艳羡。我记得那天老师竟然燃起好大一堆篝火,孩子们就围坐成一团,我之所以记得大家那天在火堆旁学习的课文是《小公鸡和小鸭子》,大抵是因为老师对我的表扬:“大家看熊芳芳同学,多么爱护和照顾她的妹妹啊!我们大家都要像小公鸡和小鸭子一样,从小学习团结友爱,对同学、对兄弟姐妹,都应该这样!”
  我依稀记得,妹妹是睡着了,我便只能抱着她,跟大家一起读书。
  那是一堆好温暖的篝火,从童年的记忆一直燃烧至今。
  那是一篇很美丽的童话,它明亮而温柔的色彩和那些赫然的白石灰标语交叠在我儿时的记忆中。
  那是我生命中长大一些了的语文,它不再只是带着恐吓却也不乏神奇想象的传说,它是我已经开始经历着的幻想与生活。
  上小学的时候,男生女生都讲究帮派。我们村里的几个大一些的女生就成了孩子王。我不愿意成为任何一个帮派的成员。于是逃离那些喧闹,躲在了文字的世界里。
  说是文字,其实十分可怜。
  无非就是爷爷不知从哪里弄回来的一些废报纸。爷爷用它们来包蔬菜的种子,并且每次都让我按照他所说的名称一样一样地书写,等到来年,才不致把白萝卜当成了红萝卜播种。(那是小学低年级的我最踌躇满志的时刻了,我兴奋于我的语文终于能够在生活中派上用场。)
  爷爷的废报纸还有另一种用途:闲下来的时候,爷爷喜欢用一些废报纸把那座老房子的土墙一块一块糊得整整齐齐的。我每次都会跟爷爷做交易,用不记得从哪里捡回来的空白纸跟爷爷交换。但总会有疏漏的时候,有一次我放学回来,就发现爷爷又用一批新报纸糊了墙。我心痛那贴在了墙壁上的反面,总是搭着凳子读完正面的内容之后,想象“下转第×版”的情节,恨不能将报纸揭开了翻个个儿。但深知要被骂,便只能悻悻然作罢。
  我得到书的途径是不多的,但有一个办法屡试不爽。那就是去邻居家(甚至上学路上陌生的人家)上厕所。那时候农村人家的厕所一般是“对外开放”的。没有什么人会禁止一个小丫头到自家厕所方便。在那里,我总可以得到一些文字的残片。最幸运的时候,是得到一本《孽海花》。厚厚的一本小说!天,像叫花子捡到黄金一样,虽然那时候我还看不太懂,但总算是一本正式的书!那时候,我读小学四年级,我的语文终于渐渐升级。
  现在想来,那户人家会不会因为一本厚厚的手纸不翼而飞而骂人呢,当时的我,却是丝毫没有顾虑这个的。
  其实我获得最早的一本书的途径还是很正式的。忙着工作的父亲给了我两毛钱买糖吃,我拿它去买了一本色彩明丽的连环画,讲小蜜蜂的故事。在小镇上工作的父亲在我的记忆里像是一个偶尔来小住的客人,不善言谈的父亲一年都难得跟我说上十句话,但是每逢他们单位组织员工出外旅游,他总不忘记带回些礼物:上海的裙子、天津的糖果、南京的小饰物……这些礼物让我于人之初的懵懂中读懂了无言的父爱,也燃起了对美好生活的热望和对外面世界的向往。直到今天,这些礼物仍在我的记忆里熠熠生辉,让遥远的童年变得似乎触手可及。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我知道了,语文不仅是万卷书,还是万里路。
  村里的女人们闲月里爱绣花,我看着看着就走不开了。后来,我开始在搓板的背面画,在屋里的地面画;画花,画美女。那些美女通常是神话版,她们全都是从我看过的连环画上走出来的。我最最喜欢也最最心痛的是那个好心肠的长发妹,因为畏惧满身黄毛的凶恶的山神,不敢告诉村里人泉水的真相,心里却倍感内疚自责,一头青丝变成了雪白的银发,最后她终于豁出去勇敢地说了出来,拯救了全村为干旱所苦的百姓。为此,她将会受到黄毛怪的惩罚:躺在悬崖上永世让泉水冲刷。好在故事有个美好的结局,一个老人制作了一个石头人,把长发妹的头发扯下来安在石头人头上,偷梁换柱骗过了黄毛怪。而长发妹的头顶,过不久又长出新的黑亮黑亮的头发啦!
  后来上了初中,便画上了速写、素描、水彩、水粉、图画和油画。再后来才知道,其实艺术是语文的姐妹。
  在初中我遇上了一个最好的朋友,她的名字叫罩芳芳。她哥哥有很多很多书,我便要她每天都带五六本来。这些书,我总能一天就看完。我的座位是第一排,那时候的课桌都很破,有桌面没桌肚。我反而因此如鱼得水:把大黑书包放在桌面上,上课就躲在书包后面看小说。现在想,我的老师们实在好脾气,竟然容忍我到我以为他们没有发现的程度。
  也有不能容忍的。
  记得一次上地理课,我和覃芳芳逃学了,到长江大堤脚下采野生的菱角。我们卷起裤管,赤脚下到不深的小池塘里,用小手帕兜着“劳动果实”,一会儿便硕果累累了。上岸后坐在斜坡上,边吃边说笑。
  快放学了,我们回来拿书包,却惊闻恶耗:地理老师把我的书包没收了,要我去她办公室领。
  我不得不硬着头皮去作检讨,终于领回了书包,却被状告父母高堂。我爸抡起棍子要打我,我妈就唱红脸,说知错就改,既往不咎……
  少年时候的逃学也有集体行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哈哈……
  记得那时正在播放电视连续剧《西游记》,首映啊!所以上晚自习的时间,我们一班同学偷偷溜出校门,到附近的农家看电视,人真多啊!我们只好挤在院墙边,记得那晚播放的是猪八戒做了高老庄的女婿,我们正乐呢,班主任已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了我们旁边……
  中午不休息,在街边书摊看连环画,一本接一本,《红楼梦》最早就是从连环画中读到的。后来,我用差不多一个月的生活费买了全册《红楼梦》。读,摘,评;又读,又摘,又评。百读不厌。眼泪也赔上了不少。中考的前一天,我还在看《射雕英雄传》。武侠小说我只喜欢金庸,现在仍旧喜欢。
  《红高粱》一炮走红的时候,我们已经是大姑娘大小伙子了,学校组织我们去看电影之后要求我们写影评,我的文章被老师怀疑是抄袭名家的评论,我心里便颇为自得。这大约也与我为《红楼梦》而做的那个专辑有关。有形的东西,无形的东西,都是可以积淀的。
  关于我们的中学时代,不得不提的是琼瑶的作品。我是一个晚上读一本,读完之后再读第二本,直到感觉腻味,便不再读。冰雪聪明的她对古典诗词信手拈来,为那些大同小异的爱情故事着上了唯美的浪漫色彩。
  我们学校对面是一大片菜地,我总是会在田埂上找一块宽敞的地方坐下来,读《安娜・卡列尼娜》,读《简・爱》《飘》《呼啸山庄》《红与黑》《红字》《战争与和平》……
  再后来,当我成为了青年,进入了壮年,读到更多更大的书的时候,我却觉得,永远无法从我生命中剥离的,还是那些我童年和少年时代的语文,是它们像载歌载舞的流水一样,给了我生命的鹅卵石以圆润的形状、美丽的花纹,并且永远地滋润着我生命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