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田 在棉田里深陷(五首)

  微风掀开棉叶后背,一对瓢虫   两情相悦。它们动作很轻   小心谨慎的样子很像那个搭棚的看棉人   棉田里深陷的幸福      这是夏夜,看棉人高挂马灯
  一些流逝的光与影,让他一回回走神
  他把一只瓢虫当成自己的前世
  而另一只是他的爱人
  
  给他幸福的瓢虫,有个胎记
  背负七星,累倒在棉田里
  他仿佛还记得她吃蚜虫时勇敢的样子
  津津有味
  
  那些提着灯笼满田打转的流萤
  焦急的模样,很像他当年
  如果她现在还在棉田上
  他敢肯定:她一定正摸黑朝马灯走来
  
   躺在花蕊上睡觉
  
  大风摇门环。我,一只小小蜜蜂
  躺在一朵莲花的蕊上睡觉,四周是黑暗
  包围莲花,花香包围黑暗
  
  出水莲花,王昌龄看过李清照叹过
  周敦颐爱过的莲花,现在我要抱紧她
  喊她一声“干娘”,我愿做她孱弱的孩子
  去搬运她深夜碾成粉末的孤独
  
  这样,藕塘村的孩子愿意跟我
  称兄道弟。我也拥有他们一样的幸福
  可以把花香想象成奶香,沿着娘身体向上
  攀援,从小把乳房当成硕果,把肩膀当成
  平地,为藕塘村多酿蜜,去打拚
  
  ――《岁月》2010年11期
  
  想起闲置的老屋
  
  老屋站在草丛里,用几块亮瓦望着天
  几扇木窗户,像它身上巨大的伤口,阳光
  照射到它的疼痛,土墙上蜂穴千疮百孔
  像娘脸上潜滋暗长的老斑
  
  打开黄铜锁,一眼就看到它心上的灰尘
  五脏六腑横七竖八,它的寂寞蜷缩在暗处
  长出几根修长的黄芽,像憔悴的舞女
  大衣橱镜子透视出它闲置的空间
  几只饿鼠,蹿上蹿下,把一堆发黄的书咬
  出锯齿
  
  阔别多年,摸一摸,我在它心上
  留下指纹,取下墙上那支发亮的箫,吹皱
  星空、长河,吹颤墙角蛛网,岁月蹉跎啊
  我的乡愁比箫声还尖,像露珠一刺便破
  
  一砖一瓦,我不忍拆它
  只要白天有风摇黄铜锁,晚上有蟋蟀轻弹
  马头琴,就能戳到我骨头里的软处
  
  低处的天籁
  
  不是高处的东西都好
  请俯下腰身,倾听来自低处的天籁
  那些家禽、野兽、爬虫、飞鸟 、流水
  空谷、溪涧,五音六律俱全,抑扬顿挫
  我相信它们是琴瑟管弦转世
  来调和我的烦燥、疲惫、憔悴、失意
  让我在晨昏间活得像一株青苗
  
  倾听,成为我每天的第一件事
  最后一件事,我站在低处,启窗,关门
  不影响这些声音在我胸腔立体安放
  即便像孤雁在外,想听,便随手按下开关
  听着听着,我就是忘情鸟、毋忧草
  
  它们是我最大的财富,也是我
  身体不可或缺的部分,嵌入我肉里,溶进
  我血里,钻进我骨里,硬要割下来还不如
  让我去死。它们好好活着,我就活着
  我死了,它们还活着
  
  雪 蝶
  
  一群从唐宋而来的雪蝶
  漫天飞舞,它们恩仇未泯,挥舞长戟
  六角棱的,白光一闪
  青铜撞击的声音让大地颤栗不止
  
  今生的雪骨,前世的水
  化水的是我羸弱先祖的魂
  压抑于胸的苦难,像沉睡的火山苏醒
  它们酷爱自己的河山、村庄和田舍
  大地上欣欣向荣的万物
  
  它们双臂张得太大,双手抱得太紧
  一些脆弱的枝条猝不及防,伤筋断骨
  孱弱的幼苗也皮开肉绽
  
  注视雪蝶,我仿佛面对粗布裹尸的先祖
  情不自禁地伸出皲裂的手,抚摸
  冷若冰霜的表面之下,似有岩浆、地火
  不容我久久挽留
  
  ――《中国诗歌》2010年12卷